勃艮第和蜜桃塔

教子(一)

十六年前,他只是我手上微弱地颤抖着啼哭着的一个弱小生命,我从他父亲,也是我老友的手中接过他,他带着对世界和对我这张陌生面孔的小小困惑,睁开了他的眼睛,那是一种澄澈的浅绿色,新生的明净眼眸里有着不同寻常的坚定,让我想起了年轻的威士肖,我有预感这孩子将会像他的父亲一样大有作为。 “赫伯特,我的好朋友,”威士肖握住我的手:“从此刻起,你就是本的教父了,愿这孩子像你我一样坚强勇敢。” “我会和你和玛丽珍一起,将这孩子抚养成人。”我说:“我会把他当成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。”
我成为了本最喜欢的叔父,我看着他从襁褓中的婴孩变成蹒跚学步的幼童,再变成手脚纤细的小小少年,我每个周末都去看他,给他买蜜饯和糖果,他很喜欢我,称呼我为“亲爱的赫伯特叔叔”,只要一见到我,他忧郁的小脸就堆满笑容,威士肖甚至会吃醋:“比起我来他似乎更喜欢你,不知道谁才是这孩子的生父了。”
我在这孩子身上倾注了足够多的心血和爱,正如我为他受洗时所说的,我已经把他看作了自己的孩子。
小本十二岁那年跟着他的父母移居到了法国,威士肖每周写一封信给我,好让我了解他的现状,不过内容大多数都和小本有关,“他今天又问我了,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到亲爱的赫伯特叔叔,我告诉他只要他的作文及格就可以,他叹了一口气‘看来还要好长时间呢’。”想象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,我不禁发笑。
时间如白驹过隙,书信来往之间,小本已经长成了少年,我的眼角也泛起细纹,威士肖给我写信的次数愈来愈少,他在信里告诉我,小本的母亲得了重病,他也被腿疾困扰,感到力不从心,他担心无法照顾小本,我在回信中安慰他,告诉他可以把小本托付给我“毕竟我是这孩子的教父。”
一个月后,在一个暴雨夹杂着细雪的夜晚,我的家门被扣响了,我打开门,只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少年站在门口,大大的兜帽蒙住了他的半张脸,我感到疑惑时,他把兜帽脱下,露出了一张清秀漂亮的面孔,我立刻认出他来:“哦!我的小本!”这孩子哭着扑进我的怀里:“赫伯特叔叔!”
可怜的小本都湿透了,他打着哆嗦,我让他换上我的一套睡衣,又让他坐在壁炉旁,给他盖上毯子,睡衣对于他来说过于大了,裤腿长得都拖到了地上,他那湿漉漉的头发和清澈的绿眼睛让他看起来那么无辜,那么可爱,好像一只迷路的小羔羊,我递给他一杯热可可:“你父亲怎么样了?我的孩子。”
他的眼泪像是打开的水龙头一样流个不停,我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,他双手环住我的腰,湿漉漉的小脑袋埋在我的胸口啜泣:“我的父亲,他死了,母亲也快不行了,现在由我的舅舅照看,父亲临死前告诉我你的地址,让我来英国找你。”
我感到我的心脏裂成了两半,但我控制着眼泪,我把小本搂得更紧:“我可怜的孩子,哦,我可怜的小本,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。”
这孩子在我怀里哭了半个钟头,我的前襟完全湿透了,我安抚他说明天要带着他去划船,他的眼泪才总算止住了一些,他揉揉红肿的眼睛,似乎有了睡意,不到一会儿便响起了细小的鼾声,我把可怜的小本抱到我的床上,他沾着泪水的睫毛轻轻颤动,好像被露水打湿翅膀的蝴蝶,他看着他的睡颜,不由地感叹他的漂亮,他简直和他父亲年轻时一模一样,尤其是那双眼睛,明亮得骇人,我又想起年少时期的那些岁月,想起年轻的威士肖,我的鼻子一酸,终于掉下泪来,我和威士肖也彼此相爱过,我们曾同床共枕,虽然这段感情后来被他形容为“少不更事”,他结婚生子后我以老友的身份陪伴他,再成为他儿子的教父,我把小本看作自己的孩子,其实是看作我们的孩子,我是如此的卑劣,如此的可耻,我从心底里厌恶自己,我对威士肖感到愧疚,对玛丽珍感到愧疚,我无法原谅自己。
我带着歉意在熟睡的小本的额头上印下一吻,我听着他轻柔平稳的呼吸声,觉得心中的一块空缺被填补了。 我在黑暗中摩挲他的脸。他的深眼窝,他漂亮的鼻子,他柔软的嘴唇,他下颚线的美妙弧度,仿佛是复制了我的记忆一般。二十年前我躺在威士肖的床上时,我们也互相做这样的游戏,为了“记住彼此的样子”,他的手指轻轻划过我的额头,然后是鼻尖,然后是嘴唇,然后是下巴,然后是脖子,一路向下,我也用手指勾勒他的脸,他的深眼窝,他好看的鼻子,他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,他刀刻一般的下颚,我们拥吻,在那个夜里,我感到我的身体和灵魂都有了归处,而现在,威士肖的复制版穿着我的睡衣躺在我的床上,也许正畅游在甜美的梦境,我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知道,这个想法让我吓了一跳,我扇了自己一巴掌。 “老混蛋,”我低声咒骂自己:“他可是你的教子,你是看着他长大的。”
我离开他的床边,来到壁炉旁喝了一杯热腾腾的威士忌让自己冷静,可我的龌龊的想法并没有被浇灭,这孩子和他的父亲实在太像了,他带着我的不甘,带着我未完的一个心愿来到英国,来到我的门前,来到我的怀里,像是为了续他父亲与我的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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